show('  自从在金陵城挡下江玄胤的诛仙一剑后。

  自从支撑着写下“莫悲兮莫乐”的句子以后。

  自从沉沉合上眼再难以睁开后。

  江忆染其实真的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死了。

  他只感觉自己的所有都陷入沉黑暗之中。

  无边无际。

  真正的无边无际。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江忆染曾无数次行走生死边缘,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好像。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没有彼岸花。

  没有黄泉路。

  没有鬼门关。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意识仿佛被一点点剥落、一点点抹消。

  再无响动。

  再无变化。

  只有恒久的寂静。

  这样的黑暗与寂静里,无法思考,无法动作,甚至连自己能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的流转已然失去意义。

  眼前似乎不再是黑暗。

  开始有景象浮现而出。

  是大海。

  汹涌的波涛起伏着,看不见尽头。

  可。

  这个视角是不是有些奇怪?

  好像。

  好像自己是悬浮在半空。

  渺渺看着下方的一切。

  江忆染有些恍惚。

  他发现自己无法察觉自己的存在。

  他明明感觉自己应该有手,可一眼看去,却分明是一片虚无。

  他有些难以理解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但幸运的是。

  至少现在。

  还能看。

  好像,还可以动。

  江忆染望向四周,那种恍惚的感觉却依旧难以克制。

  他何曾有过如此茫然的时候。

  他只觉得心无所依。

  可是。

  纵然如此。

  至少还是有着希望。

  如果坐以待毙,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于是,他开始向某个方向飘去。

  之所以说飘,是因为他确实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真实。

  现在的自己,好像更像是一片云。

  无依无着。

  不知飘往何方。

  如果江忆染能笑的话,应该一定会莞尔出声。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体验了一番做云的感觉。

  飘啊飘。

  也难料时间流转。

  只是在某一瞬,眼前突然出现了别的景色,不再是单调而重复的海水。

  那是一座岛。

  颜色分明的岛。

  最外圈是淡淡的灰黄,中间是浅青,最中央是血色一般的红。

  他识得那片血红。

  那是彼岸花。

  红者盛开在黄泉,白者盛开在碧落。

  但这是人世间的认识。

  江忆染知道,其实这并不准确。

  因为他见过紫青双色缀血纹的彼岸花。

  真正存在于幽冥中。

  或者说,至少在黄泉之下,并不仅仅只有血红色的。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

  江忆染只是越发恍惚。

  因为念起曾经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叹了一口气。

  然后。

  他发现那片血红色之中,突然涌出一抹深深的黑。

  纯如浓墨,似夜空。

  浓黑之间,有两点幽紫,飘荡着光辉。

  是龙。

  一头黑龙。

  这头黑龙好像能察觉到江忆染的存在,一双幽紫色的眸子望向空中,凝视了许久。

  然而最后,似乎依旧无果,它到底还是缓缓沉于那片血红色花海,隐去了身形。

  江忆染有些奇怪。

  为何黑龙会在这样一座岛上?

  但他没有多想。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算不算是真正的“想”。

  江忆染继续飘。

  又过了不知多久。

  远处好像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了。

  开始又陆地出现。

  曲折的海岸线上,到处被海浪冲刷的灰白巨石。

  他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他还能眯眼的话。

  为何,自己对这里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悠悠向前。

  没过多久。

  一座城池突兀地浮现出来。

  亭台楼阁,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忙忙的过客,尽入眼底。

  江忆染怔住了。

  完完全全地停了下来。

  若他是云,现在的他,就是一片不会动的云。

  如果之前的景象,不过是助长其浑浑噩噩。

  那么,眼前所见,便如一道惊雷,让他彻底地清醒过来。

  因为。

  这座城池。

  名叫金陵。

  不会错的。

  一定不会错的。

  尽管他在金陵的时间短,

  但每一次在金陵,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都实在有难以说尽的意义。

  或者说,金陵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若是他在金陵做出不同的选择,那便会走向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这样一个地方,他又怎会看错。

  人之在世,所历千万。

  可真正如印记般刻入血肉、刻入灵魂的又有几何。

  这样一座城市,对江忆染来说,早已进入铭于五内,再难抹去。

  像现在,他便如一片空中的云,俯视着地上的万千。

  这般俯察,所有的细微却反倒无限放大。

  这里,就是金陵。

  可是。

  这是真实的金陵吗?

  还是仅仅不过记忆中的金陵倒映出来的幻象?

  江忆染轻轻颤抖起来。

  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徐徐衍出。

  就好像一片云被风绞成了无数。

  在这样的痛苦中。

  金陵中的一切景致仿佛突然变得巨大起来。

  原本模糊的所在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能看见,朱雀街边不久前曾经与夏菀渔对坐言是非的馄饨铺子,铺子的主人原来是一对穿褐色衣衫的老夫妇。

  他能看见,鱼市旁白府的某座阁楼上,江晨瑜竟然仍旧逗留此间,并未离开,而其人的目光赫然落在远处一名刚刚从河畔的小舟走上岸来的灰衣独臂人身上。

  他能看见,莫愁湖畔的曳墨庭中,江玄胤在和张离繁对弈着,他们一边下棋,一边絮絮说着些什么,江玄胤的神情略带怅惘,而张离繁则似乎要更平静一些。

  他能看见,宫城的某个角落,一名妃子正和一道披着黑袍的身影窃窃地说些什么,其间还交换了些东西,最重要的是,那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实在有些熟悉,而更幸运的是,那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忽然间微微抬起了头,尽管只是一刹,但黑袍底下的面容还是如同面对面相见般映入了他的眸,这又是一个他又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人——江言枫。

  可是,现在的他,想不了太多,甚至无法产生愤怒的情绪。

  因为,痛苦占据了他。

  这是真正的占据。

  只有痛苦。

  只剩下痛苦。

  

')